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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喻珮
“时代的一粒灰,落在个人头上,就是一座山。”在被疫情笼罩的近段时间里,这句话被频频引用、传播。其出处,来自65岁的武汉女作家方方的一系列“日记”。
因著有多篇以湖北武汉为背景的小说《水在时间之下》《武昌城》《涂自强的个人悲伤》,以及被改编成影视剧的《桃花灿烂》《万箭穿心》等,此次她以本土作家身份连续在网络发声而形成的“日记”被更多人关注和传播。
从1月25日至今,方方的“日记”共发布约36篇,累计超过六万字,以“日记”的形式记录“封城”之下的城市面貌和这里的人物故事,并涉及大量与武汉相关的消息、新闻。
日前方方在武汉接受记者采访时说,“我准备给它取名为《武汉封城日记》。在武汉,那粒灰落在个人头上时,就是一座山。”
《武汉封城日记》写作的初衷是什么,写作的过程是怎样的,所记录事件的消息源来自哪里?方方接受《新华每日电讯》草地副刊记者专访,谈及她“封城”中的个人感想,和“日记”写作背后的点滴。
方方近照。受访者提供
第一眼看到“封城”的消息时,并没有想到要记录
草地:为什么用“日记”的方式来记录和跟踪疫情?这么长时间以来,推动您坚持每天写日记的动力是什么?
方方:一开始就只是想记录一下封城的生活,也没打算天天记。到后来,突然有很多人告诉我,他们都在看,而且很多人转,有人说一大早起来,首先看我的日记。这让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,而且也深感荣幸。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读。这样就一直记下去了。
草地:每次写日记多长时间,一气呵成吗?写作的时候是种什么状态?
方方:我每天都是晚上写,这毕竟跟写小说不一样。对于我这样的职业作家,写一两千字的随手记录也不算难。写一点,就起来去做点家务,有时去吃点东西。又看看微信上有什么,跟同学和朋友聊一下天,就差不多了。
开始写的时候,闲扯得多一些,后来读者多了,我也会做一些资料收集,希望这份记录有一些更结实的内容,所以找医生了解情况也比较勤了一些。
草地:对于日记的风格,一开始有没有规划?还是写作的过程中逐渐清晰?
方方:没有。因为微博这地方,本来就是闲扯的,也不用打草稿,直接在那个小框框里写,我觉得很舒服,也很随意。所以一开始就是想到哪,写到哪。
现在也是如此,只是对疫情的进展增加了一些专业人士的说法。直到现在,我也还是闲扯的方式。
草地:“封城”之初,您也让女儿自我隔离了一段时间。谈一下疫情和您个人生活的关联,这种关联对写日记有直接推动作用吗?
方方:我女儿去日本旅游,走之前,跟她父亲一起吃了饭。结果她回来的时候,她父亲一直发低烧,有可能被感染。而我女儿觉得自己也有点感冒,所以我很紧张,担心她被感染。
同时,我自己元月中上旬,曾经三次去过医院,两次没戴口罩,我自己有没有被感染,也不知道。所以,我跟我女儿商量好,让她先隔离起来。实际上,我一个人在家,也相当于隔离。
22日夜晚我去机场接她,飞机还晚点,我们一路都戴口罩,以避免相互感染。送她去她的住处,我再回家,中途加了汽油,到家时,已经一点左右,开电脑,很快就看到“封城”的信息。当时并没有想到过记录。
2月10日,公交车停摆在汉口火车站附近的一处公交停车场上。新华社记者肖艺九摄
在武汉生活了六十多年,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我的线人
草地:日记中经常提到“医生朋友”,大家都很好奇,这样的“医生朋友”有几位?能不能描述一下他(们)?
方方:都是以前认识的医生。平时倒也往来不多。因为想打听疫情进展情况,所以经常找他们。具体是有三四个人吧。从不同角度给我信息。他们也很忙,但对我的提问,还是尽可能回答。不暴露他们的身份,是不愿意打扰到他们。
草地:您早前也当过记者,请问日记中所陈述的内容,其消息源来自哪里?比如官方发布、媒体报道、自媒体文章、“医生朋友”等。有读者说,您并没有亲临一线采访或调研,会不会担心自己当下所掌握的信息不够全面,或者不足以把握疫情的全貌?
方方:我的信息是综合性的,我也每天看疫情进展情况。找医生朋友询问,还有同事同学邻居们的聊天。还有身边人及亲属发生的事。
我只是个人记录,不需要把握疫情全貌,如果有人想通过我来把握疫情全貌,那是他自己犯傻。这就是个人角度的个人记录,更多的是个人对此事件的感受,所记录的也很多是个人事情。而且我也不需要全面。我只需要没有大错就行了。
我和记者不同的是,我对武汉这座城市更为熟悉,几乎熟悉它的一切,而我认识的人在这座城市里可以说是无处不在。他们都生活在武汉这座城市深处。
实际上,我了解起武汉人真实的生活,应该比记者更方便。在网络发达的今天,怎么会有人认为不亲临一线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呢?
我在武汉生活了六十多年,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我的线人。而网上,有文字、有视频、有音频,对我来说,是很容易判断真伪的。
草地:作为一名作家,面对重大的社会事件,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和方式介入?
方方:武汉封城,也的确是我平生遇到过的最大事情。我只是按照我一向的立场和眼光来看问题。我只按我自己心里的内容去写,就足够了。每个作家,都有自己的选择,我不用考虑别人应该怎样。
2月17日拍摄的武汉体育中心方舱医院。新华社记者肖艺九摄
草地:不同的人评论同一件事的视角也会不一样。如果把《武汉封城日记》定义为一篇篇评论,那么您发表评论的标准是什么?这些标准和您自身的经历、思考有哪些关联?
方方:这到底不是评论,日记里有很多扯家常的事。有些是纯粹我自己需要的事件记录。我的议论自然是就事论事。没有什么标准,就是我自己心里所想的,是自然的流露。
当然,也是与我自身的经历和我日常的价值观相关。一个人的价值取向,以及个人气质和品格,是在这样的文章中最容易显示出来的。
草地:有读者说,日记应该以细腻的笔触记录事实,而不应该急于发表见解与评论。您怎么看待这种说法?
方方:持这样的看法,是他们把日记当成小清新散文来读了。这就是日记,是每日一记。它不是“作”出来的,是从心里流出来的,是以我手写我心。
它不需要过度去琢磨语言,用我自己习惯的表达方式去写就行了。我不会用轻薄的语言来写自己的日记。我不是文青,我是职业作家。同样,我也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。
1月24日是除夕,湖北省武汉市汉秀剧场的外墙打出“武汉加油”字样。新华社记者熊琦摄
我一直是一个拥有小众读者的作家,一时间不适应这么多人阅读
草地:您和“小编”会认真看和筛选每位读者给您的留言吗?比如有读者说您的日记“最接近真相”,但是也有声音认为您“闭门造车”。会一直写下去吗?
方方:我根本不管留言。大多都没有时间看。我是请“二湘”替我转发,其他的事我一概不问。有时候,她也会转给我一些。
说我“闭门造车”者,不懂得世界已经是什么样子,而且也不懂得网络有多大、有多方便。通过网络可以找到无数人采访,人们也通过网络来回复我。
如果有人告诉我“三阳路”有个人怎样了,我脑子里就会浮现出“三阳路”的样子。在外地的人,难以想象这一点。
我从来不回复留言,因为我也只能像其他人一样看“二湘”的微信,我回复不了。这份日记,我会一直写到“封城”结束。
草地:听说日记已经有几千万的浏览量,产生这么强烈的社会反响的原因是什么?
方方:我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。当有人告诉我,很多人在读我的日记时,我还觉得很奇怪:为什么他们要读这种东西呢?像“追剧”一样,我完全意想不到。
多年来,我一直是一个拥有小众读者的作家,我觉得这样子就很好了。一个作家有一批忠实的读者,是非常幸运的。我已经习惯这么多人,而且觉得足够了。一时间根本不适应这么多人阅读。
说老实话,我感到有点恐怖。到现在,我仍然还没有习惯。
草地:疫情之后,您的书会出版吗,您有什么打算?
方方:疫情后,应该会出书,已有多家出版社来联系。我也早与出版社商量过,跟同事谈过这个计划:这本书的所有稿酬将全部捐出来。
具体定向也有了,只是怎么操作,还没有想好。要跟我的朋友们商量,以及向专业人员请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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