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一个女演员决定停工去生孩子

     张檬接受采访的当天还有一个“工作”，去医院接受中医针灸，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“针灸得排队，排号并不容易，所以一般排上了，檬姐都会去”。

  这是女演员张檬近半年来的主线任务：全力备孕。

  2023年12月10日，张檬在多个平台发布了一则关于“备孕”的视频，视频开头是她带着哭腔说：“怎么就是怀不上啊！”和这句话相呼应的是视频中出现的众多验孕棒，上面均显示“未怀孕”。至此，张檬艰难的备孕历程被大家看到。

  这条视频下的评论堪称极与极。一半是宝妈或是同样在备孕的女性群体，她们理解张檬的不易、深知女性在做某些特定检查时所要承受的疼痛。同时她们还乐于分享备孕妙招，为张檬传递好“孕”。另一半群体则是普通网友，他们认为张檬发此视频是在博取热度，有人很直白地在评论区留言：这也值得发个视频？

  当一个女演员决定停下工作专心备孕生孩子，她要承受的是什么？她会经历怎样的压力？她将如何面对自己的演绎生涯？

  在2023年即将结束的时候，我和张檬聊了聊。

  ‘35岁的我还能生的出来吗？’

  张檬生于1988年12月29日，前不久刚刚度过了35岁生日，但张檬说她时常会忘记自己的年龄。

  她和小五养有可爱的宠物，视宠物为自己的孩子，很长一段时间她沉浸在这种悠然自得的二人世界中，“生孩子”起初并不在她的愿望清单中。

  但转折点恰恰是因为她时常忘记自己的年龄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临床医学所说的高龄产妇年纪。

  “今年（2023年）上半年我们去医院，医生问我多大了，我说36了吧好像，然后掐指一算，哇，真的35岁了，当时就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，马上就想到‘生孩子’这个问题，我说我还能生吗？万一今后生不出来怎么办？这才开始慌，才开始着急。”

  “年纪到了”是张檬决定备孕的重要原因。同样是因为年纪到了，她认为自己会不自觉地为别人想，张檬口中提到的“别人”，正是她的父母和小五的母亲。

  张檬说两边的老人好像商量好了一样，从未催过他们生孩子。但看到双方父母的年纪越来越大，“使命感”反倒爬上了张檬的心头。

  “你说他们不想（要外孙）吗？都六十多岁的人了，怎么可能不想呢？恰恰是他们不给我压力的态度，对我的触动特别大。有的时候就是这样，别人越不要求、越不逼你做什么，你反倒有愧疚感。”

  张檬停工备孕还有一个隐藏原因。她告诉我这两年时常被病症困扰，2022年阳了之后张檬自称患上焦虑症，会出现比较严重的躯体症状，起初是心悸、身体发麻，严重的时候会有濒死感。2023年张檬又感染上甲流，接二连三的病症让她开始思考人生。

  “我开始想是不是要停止一下工作，说句实在话，工作什么时候是个头？钱什么时候能挣完？因为这两年的变化，我开始思考人生了，人在生病的时候，真的会想很多，健康的时候哪会想这些？别人劝你是劝不住的，冬天让你多穿点，你不会听的，只有自己难受了才会意识到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。”

  2023年6月份，张檬和小五从杭州搬回北京，逐步减少工作量，全身心投入到备孕中。

  备孕半年后，张檬决定将自己的备孕视频发布在网络上。

  张檬说她发备孕视频有一个很现实的原因：给大家一个交代。张檬预料到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远离工作，于是用这个备孕视频告知大家，尤其是她的公司老板、合作伙伴，还有粉丝。

  当然还有更私密的原因。

  一是因为张檬想要记录下从备孕到怀孕再到教育孩子的整个过程，这是她认为“能留得住的东西”；二是因为张檬想要和更多人抱团取暖。她说自己经常会在微博搜女性备孕时的疑问与不解，甚至注册过微博小号和孕妈宝妈讨论备孕相关的问题，既然如今选择停工备孕，不如就大大方方摆在台面上，吸引到更多和她一样有备孕困扰或者正在备孕的姐妹，大家抱团取暖，争取上岸。

  发视频之前，张檬有预判到评论区会出现不同的声音，但她否认了自己通过备孕视频博取热度的说法。她说：“实话说我真没有，但如果真的有热度，能吸引更多像我这样求子艰难的姐妹，我们能有一个集中营，互相打气、互相鼓励，这样也很好。像我输卵管有一些问题嘛，很多和我有一样困扰的姐妹，我们可以交流做手术前后的感受，我觉得这种热度也是件好事。”

  ‘我其实是个特别怕死的人。’

  同样身为女性，我和张檬在采访中会有一些相同的感受。在得知我每年都担心体检报告的时候，张檬说她从十年前就开始坚持一年做一次全面体检，她说：“我其实是个特别怕死的人。”但是在备孕过程中，张檬说她变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的人。

  张檬和小五搬回北京后，两人决定专心备孕。起初是随心所欲的备孕，结果过了两三个周期并没有怀上孩子，后来去医院检测排卵期等关键数据，依旧没有好消息传出，这让张檬开始慌了，从此，医院变成了她的生活主要动线。

  张檬去医院做了一个全面检查，医生告诉张檬需要做宫腔镜检查，如果发现有息肉就得拿出来。

  张檬说：“我几乎没有犹豫，告诉医生立马做检查，有问题就解决，有息肉就拿出来。然后我第二天就进了手术室，真的就这么快。做手术之前，我老公吓’死’了，我安慰他说这又不是不治之症，咱们得相信现代医学。其实我安慰他，也是在安慰自己，可是当我被推走，电梯门’咣’的一声关上的时候，我浑身发抖，怎么会不怕，真的害怕。但那次手术确实发现了不少息肉，我觉得我的选择还是对的，有问题早解决早治疗。”

  除了做宫腔镜手术，张檬还做了输卵管造影，这一次仍然不允许有家属陪同。半年后再次回忆起这一段，张檬一连说了好几次“真的特别疼”。她还记得疼痛带给她的身体反应，不只是流泪，双手会因为疼痛出现全程发抖的情况，最后是医生握住了她的手，给了她很大的心理安慰。

  张檬说：“我觉得备孕过程中感受到的善意还是很多的，那个医生握住我的手让我特别感动，她说她女儿前不久刚刚生了孩子，所以特别能共情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。哎呀，我觉得我备孕过程中很幸运了，遇到了很多好人，给了我很多关心。”

  为了能尽快怀上孩子，张檬经常会在网上和孕妈宝妈们交流，听取了很多“过来人”的意见，所以她不单单只看西医，中医也有看，张檬说她要“两条腿走路”。

  “我看好多孕妈说中医西医都看，这样比较保险，我觉得说的特别对，所以我现在也在看中医，在做针灸、喝中药。我一开始有点乱投医，不知道该信谁的，现在我找到一个很靠谱的中医，走入了正轨，这段时间已经在系统治疗了。”

  张檬说她这半年跑了很多家医院，西医中医同步进行，她没有想过放弃，她说如果半途而废日后一定会后悔，但如果所有的办法都试了还是怀不上，那可能就是命了。

  从“胆小怕死不敢去医院”到“为了成为妈妈频繁去医院”，张檬做了不小的改变，小五曾一再安慰她“要不然咱们就别生了，就算没有孩子，咱们也能过得很幸福啊！”可张檬觉得人生就像升级打怪，这一关差不多了，得打下一关了。于是，张檬变成了停工备孕的女演员。

  ‘于正老师说我已经不被观众认可了’

  张檬15岁出道；22岁客串出演电视剧《美人心计》，饰演“卫子夫”一角，虽然镜头很少，但清秀的长相让她很快走红；23岁出演《夏家三千金》；24岁主演的《天涯明月刀》《牵牛的夏天》等多部的电视剧集中播出。一时间，张檬风光不二。

  但后来张檬被诸多新闻缠身，热度滑落，近几年鲜少有作品播出。直到2020年参加演技竞技类节目《我就是演员第三季》，她的名字才再次被各大媒体、博主提起。

  节目评委是扶持她一路成长的于正，于正毫不客气地点出了张檬的问题，张檬落泪不止，这个片段一度登上热搜，成为头条。

  很巧的是，在张檬决定停工备孕之前，她刚刚拍完了于正的新剧。张檬说，这是她求来的角色。

  “我今年（2023年）去拍了于正老师的新剧，角色是我求来的。他以为我这两年做直播带货不演戏了，我说演戏这件事真的是我心里的白月光，我太想演戏了。但于正老师说’你现在已经不被观众认可了，你已经不在大众视线内了’。于正老师非常直白，他的话像刀子一样，刀刀刻在我心里。我说这些都不重要，没台词的角色我也演，你让我跑龙套都行。后来于正老师说好，让我去他的剧里演了一个小角色。”提起这一段，张檬难掩兴奋。

  张檬说于正是她的贵人，因为锦上添花容易，雪中送炭很难。于正于她而言，恰恰是雪中送炭的那个人，在她没有太多演戏机会的时候，于正仍然愿意给她机会。所以即便于正话语直白，张檬依旧感激，她心里明白，于正的直白是因为两人有十几年的交情，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人，才会在关键时刻愿意提醒、敲打、给予机会。

  去年8月，于正在微博晒出他与张檬的聊天记录，于正夸张檬宝刀未老，张檬回复她是真心热爱演戏，再小的机会也要抓住。

  张檬自认是个没有太多机会的女演员，她说：“我已经被淘汰了嘛，很多年了。但只要让我演戏，任何角色我都可以，我不要片酬、不要番位，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
  从“热播剧女演员”到“求角色演戏”，张檬说她现下已经没有特别大的野心，除了备孕生孩子，最大的愿望便是继续演戏。在问到她2024年的计划时，她回答：“我可能会多看点儿关于表演的书，时刻准备着。我就想着生完孩子之后，我还有机会再次进入社会，从新开始。”

  ‘我特别想骂十年前的自己’

  张檬可谓是高起点演员，前期演艺之路也算顺利，但张檬被问到“想对十年前的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”，她说：我特别想骂十年前的自己。

  张檬回答问题前先是叹了口气，顿了顿，说道：“如果我能对十年前的自己说些什么，我会告诉自己，珍惜现在吧！小的时候太不懂得珍惜了，太随心所欲了。特别是在工作上面，不懂得珍惜，可能外人觉得我还挺努力的，但是现在我自己看，会觉得十年前的自己不够努力。因为现在我已经没有（机会）了，所以我才觉得当时做得不够，为什么没有再认真一点？哎，我有时候会想到十年前拍某场戏的时候，气自己没有付出百分百的表现。”此时的张檬已经有些哽咽。

  大概是“十年”这个时间跨度会让人像过电影一样，闪过这些年来的种种，张檬很多次表示她后悔又自责，只叹当时手握机会的时候不知把握。

  我告诉她，卫子夫那个角色在很多网友心中还是有记忆点的，张檬先是开心了一下，后又失落地表示：“我总不能靠着这一两个角色吃一辈子啊。”

  比起十几年前接受采访时的神采奕奕，如今大的张檬多了一份稳重，这份稳重中还有一些失落、一些不甘、一些难过。

  她说她这几年悟到的事情，除了要爱值得爱的人，更重要的是爱自己，把自己的路走好，只要还有明天，今天永远是起跑线。

  对于十年后的期待，张檬说她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梦想，只希望能以一个欢喜的心慢度日常，过好每一天，如果能有厚积薄发的那一刻，就更好了。

     ‘结语’

  十年前，张檬是被寄予厚望的女演员；十年后，张檬身上的女演员标签正在逐渐淡去，她慢慢远离了这个华丽又残酷的圈子，选择停工备孕，新增一种身份度过人生。

  但是在采访过程中，不难看到张檬的“不甘心”。谈及和演戏有关的话题时，她出现了一些情绪波动，可以明显感觉到她不愿意就此抛弃“女演员”的标签，她还想再拼一把。或许对她而言，她首先是自己，其次是演员，更多身份排在这两者之后。最早给与她成就感的，可能还是镜头下的那个自己。

  这是一个女演员的十年，有一些顺理成章，也有一些意想不到；有收获也有悔悟，有欢愉也有唏嘘。

  时间像洪水猛兽，我们无法抵抗，只能被时间推着向前走，做出一个又一个选择。35岁的张檬，这一次的选择意味着什么？我们谁也不知道，只能将它全权交给时间。所有答案，都会在漫漫岁月长河中显现，这大概就是人生选择的未知魅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