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田野里的学校告别

我是在妈妈的学校里长大的。

这是一所普普通通的乡镇中学，三面被田野围绕着，不起眼的大门朝向马路。我的妈妈大学毕业后就在这所学校里做老师，这里也见证了我的成长岁月。

学校里有一方池塘，曾经每到春天，池边的桃花盛开，柳树抽出新枝，着实是一番桃红柳绿。池塘里常常能看到一团团黑影，那是成群结队的蝌蚪。池子里还有不少金鱼，在水中游荡，等待学生们扔下的馒头屑。夏天的池塘又是另一番景象，此时桃花掉落，柳叶浓密，躲在树荫里的知了靠着自己的大嗓门抢尽了风头。秋天，柳叶在秋风中和大雁的倒影一同落入池塘，和鱼群一起游荡。冬日，柳叶早已落尽，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缩。

这方小小的池塘承载着我的许多回忆，和爸爸在清晨到池塘边捞虾，在小伙伴们的惊呼声中钓上的一条鱼，炎热夏日里和邻居们在池塘里游泳，还有掉进水里被一群学生拉上岸的惊险经历。

操场是不得不提的，19年来我滴下的汗水，大概多多少少为那草坪的生长做了些贡献，——草坪上的草总是长得很快，常常连球都滚不起来。

我还记得在篮球架下邂逅的那只小橘猫，后来它长成了一只大橘猫，再后来我也长成了一个大孩子，我也没有再见到过它。

我们一家就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里面，邻居们大多都是学校里的老师和退休教师。大家常常互相串门，在夏天的夜晚聚在乒乓球桌旁乘凉，分享自家的美食……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对我很好，带我出去玩，给我各种各样的零食，甚至在我父母工作忙的时候帮忙照顾我。我曾经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对我这么好，也许那时候的人际关系更简单吧。

学校里最可爱的人是“鲁所长”，他是学校里的清洁工，总是把学校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，花花草草也在他的打理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。无论是刮风下雨，还是电闪雷鸣，无论是工作日，还是假期里，我总能在学校里看到他忙碌的身影。可是在我上初一那年，“鲁所长”因意外离世了，从此学校里再也见不到他忙碌的身影。“鲁所长”离世后，学校前后换了好几个清洁工，但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从前那个干干净净的学校，我才明白，有些人无法替代。

等到我上了高中，便很少再待在妈妈的学校里了，即使回来，也只有短短几天。这些年里，学校换了新校服，翻新了教学楼，还建起了一座喷泉，甚至都换了名字，成了实验初中附属中学……

高考结束，我回到了这座田野里的学校，但这里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，池塘里的蝌蚪和鱼不见了，教工宿舍楼亮着灯的窗户越来越少，学校里熟悉的面孔在逐渐减少，剩下的老师头上也添了丝丝白发，我也不再是那个满学校乱跑的小孩子了。

有一天，我被妈妈喊到学校门口，和老师们一起庆祝学校中考取得优异成绩。那天，大家笑的都很开心，仿佛尖子生转学、师资力量流失等让人苦恼的问题都不曾存在过。但我确实听说，镇里越来越多孩子去了县城甚至省城读书，很多优秀的老师也走了，“人往高处走”，这是可以理解的，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曾经伴我长大的学校逐渐没落这个事实。

随着烟花在夜空中绽放，照亮了学校大门上“附属中学”四个大字，可我却觉得，这也许是学校难得的高光时刻了。曾经的那个镇中学已不再存在，也许有一天，连这“附属中学”的牌子也会消失。

如果这就是田野里的学校最后的归宿，我只希望这一天别太快到来。